“内卷式”竞争已成为制约经济运行效率的突出瓶颈。自2024年7月中央政治局会议首次提出“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以来，政策持续落地推进已逾一年，“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更被纳入“十五五”规划建议。在此背景下，一系列现实问题亟待厘清：反内卷政策在不同行业中如何推进？成效有何不同？反内卷对经济产生了何种影响？未来政策应如何发力？本文在前期研究《“内卷式”竞争的成因及治理路径》和《反内卷与供给侧改革有何不同？》的基础上，继续回答上述问题。
一、本轮反内卷政策在不同行业中如何推进？
本轮反内卷的行业范围已从过去的钢铁、煤炭、水泥等传统产业，向光伏、锂电池、新能源汽车、平台经济等新兴领域扩散。传统产业总体上延续了2015年供给侧改革以供给约束促进供需平衡的治理思路；新兴产业的治理体系正在不断探索与完善，呈现出多举措并举、综合施治的特点。
（一）传统产业总体上延续了约束供给的治理思路
传统产业总体上延续了2015年供给侧改革以供给约束促进供需平衡的治理思路，重在通过控制总量与优化结构来促进供需动态平衡。
其一，按需调控总产量，促进供需动态平衡。一是按需制定年度产量目标，严控供给总量。如全国能源工作会议根据上年度煤炭供需情况将2025年煤炭产量目标定为48亿吨。二是整治实际产量超过政府备案产能的超额生产行为，压降实际产量。国家能源局已启动煤矿生产核查，对年产量超过公告产能或月产量超公告产能10%的违规煤矿责令停产整改。三是错峰生产，通过在需求淡季和采暖期统一安排停产或限产，压减供给总量。
其二，优化产能结构，加快行业提质升级。一是实施产能置换（若新增产能，必须淘汰更多落后产能），减少产能总量的同时优化产能结构。全国炼铁、炼钢产能置换比例（落后产能：新增产能）原则上不低于1.5：1。二是提高环保标准，加速落后产能淘汰。如钢铁行业要求到2025年底能效标杆水平以上产能占比达30%。三是实施企业分级分类管理，给予优质企业更多政策倾斜，促进优胜劣汰。
（二）新兴产业倾向于多举措并举综合推进反内卷
不同于传统产业以制定产量目标等行政手段约束供给，新兴产业更倾向于市场化、综合性举措：通过提高技术标准淘汰落后产能，规范市场秩序促进优胜劣汰，拓展下游需求带动产能去化，多举措并举综合推进反内卷。
其一，提高技术标准，加速淘汰落后产能。如光伏行业将单晶硅片、电池片效率指标提高1—2个百分点，避免扩充低端产能；锂电池行业制定动力电池热失控后2小时内不起火、不爆炸等高标准，加速淘汰落后产能。
其二，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促进优胜劣汰。一是完善法律法规，为市场提供法治依据。如《价格法》修正案首次将“相互串通操纵价格”、“低于成本价倾销”等认定为不正当价格行为。二是加强市场监管，维护竞争秩序。如六部门启动为期3个月的“汽车行业网络乱象专项整治”，重点打击虚假测评、销量数据造假、黑公关等恶性竞争行为。三是促进行业自律，配合维护行业秩序。如光伏行业协会定期发布成本指导价，引导企业理性定价；推动33家光伏企业签署自愿控产公约，维护生产秩序。
其三，拓展需求，促进产能去化。发改委等部门制定专项产能消纳方案，通过电网升级、电力市场建设、发展绿色氢醇等措施拓展需求，消纳光伏等新能源产业相关产能。
二、反内卷成效初显：新兴产业表现优于传统产业
反内卷通过清理落后产能和刺激需求，缓解供需失衡，从而影响宏观经济运行。政策成效可从产能利用率改善、价格水平回升等方面进行观测。
随着反内卷政策的逐步推进，宏观经济层面的主要指标虽自2025年7月以来边际改善，但仍低于反内卷政策实施前（2024年7月30日，中央政治局会议首次提出“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水平。行业层面的政策成效出现显著分化：新兴产业的反内卷成效总体优于传统行业。核心原因在于，新兴产业需求的快速增长更有助于带动产能去化，缓解供需失衡。
（一）新兴产业反内卷成效总体优于传统产业
综合分析反内卷重点行业产能利用率和PPI同比变化情况，电气机械（涵盖光伏、锂电池）、汽车制造等新兴产业和黑色金属行业反内卷成效较为显著，煤炭采选、化工、有色金属等传统产业反内卷成效有待提高。
其一，新兴产业产能利用率均有回升，传统产业产能利用率普遍下降。2025年三季度，汽车制造、电气机械行业产能利用率分别较2024年二季度回升0.3和0.2个百分点；煤炭采选、化工、有色金属行业则显著下降。
其二，新兴产业PPI同比回升幅度高于多数传统行业。2025年10月，电气机械行业PPI同比较2024年7月回升1.3个百分点；煤炭采选、化工、有色金属行业PPI同比降幅较大。
其三，新兴产业工业企业利润同比回升幅度相对靠前。2025年9月，电器机械行业利润累计同比增速较2024年7月回升19.4个百分点。化工、煤炭采选、有色金属等行业利润增速显著下降。
其四，资本市场表现方面，新兴产业板块涨幅显著高于传统产业板块，盈利预期或是主要驱动因素。2024年7月30日至2025年11月20日，锂电池、新能源汽车、光伏板块涨幅分别为108.0%、88.5%和52.7%，显著高于沪深300指数（34.7%）。传统行业板块除有色金属涨幅（84.3%）较高外，其余板块涨幅显著低于新兴产业，所有传统行业平均涨幅为40.8%，与沪深300指数接近。
其五，大宗商品价格方面，光伏、锂电池等新兴产业原料价格已显著上涨，传统行业大宗商品价格依然低迷。2025年11月20日，多晶硅料、多晶硅片价格较2024年7月30日分别上涨37.0%和15.7%；碳酸锂和氢氧化锂价格也已较2025年年中低点反弹超过40%；传统行业工业品价格仍普遍低于反内卷政策实施前水平。
（二）新兴产业反内卷成效更优的原因在于需求的支撑
传统产业的政策举措客观上对供给的约束效果更好，但需求的相对疲弱制约了传统行业整体反内卷成效。2025年10月，有色金属、化工、非金属矿物制品行业固定资产投资累计同比增速分别较2024年7月下降25.2、17.8和11.5个百分点，降幅普遍高于新兴产业，新增产能较少。相比之下，新兴产业强劲的市场需求有效带动了产能去化和供需结构改善，使得新兴产业反内卷成效更为显著。
其一，新兴产业需求高速增长，有助于带动产能去化，促进供需再平衡。2025年1—9月，我国新增太阳能发电设备容量240.3GW，同比增长49.4%。2015年1—10月，我国动力电池销量、新能源汽车销量分别同比增长42.4%和32.8%。其二，传统行业下游需求低迷，仅靠供给收缩难以扭转供需失衡格局。煤炭、水泥等行业需求与房地产深度绑定，化工、有色金属等周期行业也与总需求高度相关。在房地产下行周期中，仅靠供给收缩难以彻底扭转供需格局，导致反内卷成效受限。其三，黑色金属行业反内卷成效较好，同样得益于下游需求支撑。2025年1—10月，我国汽车销量和家用电器零售额分别同比增长12.4%和20.1%，带动钢材1—10月实现产量12.2亿吨，同比增长4.7%。
三、政策建议：反内卷离不开扩需求政策的配合产业
反内卷的实质在于化解阶段性供需失衡。新兴产业的实践表明，供给约束固然重要，但唯有同步提振需求，才能从根本上化解供需矛盾，引导市场竞争回归良性轨道。当前，供给侧的调控已较为充分，而需求侧的提振仍有优化空间。下一阶段，政策重心应更多转向需求提振，通过供需两侧协同发力，推动低效产能有序去化，实现供需在更高水平上的动态平衡，为经济持续回升提供坚实支撑
。
宏观政策：一是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堵住隐性债务后门的同时要更大力度打开前门，赤字和专项债等当年新增债务规模的量在弥补城投债缩量、土地出让收入下行产生的缺口之后，要确保用于当年经济发展的财政支出力度高于往年。二是充分利用美联储降息窗口进一步降准降息，激发投资需求。三是推动房地产市场尽快实现“止跌回稳”，修复地产上游行业需求。四是适度加大人口流入地区以及涉及城市更新、老旧小区改造、地下管廊等相关的基建投资力度，拉动传统行业需求。五是大力提振消费，通过提振终端需求逐步带动上游行业实现供需平衡。
传统行业：一是建立产业链上下游企业长期合作机制，稳定供需关系。二是挖掘县域市场潜在需求。三是推广钢结构、功能性建材等在公共领域的应用，拓展存量市场。四是引导传统行业向高端化转型，切入高价值市场。五是用好政府采购和补贴政策，释放需求潜力。六是加强与“一带一路”国家及地区的产业合作，拓展沿线国家市场。
新兴产业：一是完善充电基础设施，破解补能难题。二是通过取消新能源汽车限购、扩大公共采购等方式，扩大存量需求。三是升级技术标准，加快更新换代，为新产品腾出需求空间。四是进一步完善新能源消纳政策体系，拓展新能源行业长期需求。五是加大对技术创新的支持，创造增量需求。六是助力企业全球化布局，积极开拓欧美市场。
风险提示：反内卷政策超预期、产业实施落地超预期。
目录
一、本轮反内卷政策在不同行业中如何推进？
（一）传统产业总体上延续了约束供给的治理思路
（二）新兴产业倾向于多举措并举综合推进反内卷
二、反内卷成效初显：新兴产业表现优于传统产业
（一）新兴产业反内卷成效总体优于传统产业
（二）新兴产业反内卷成效更优的原因在于需求的支撑
三、政策建议：反内卷离不开扩需求政策的配合
正文
一、本轮反内卷政策在不同行业中如何推进？
本轮反内卷的行业范围已从过去的钢铁、煤炭、水泥等传统产业，向光伏、锂电池、新能源汽车、平台经济等新兴领域扩散。传统产业总体上延续了2015年供给侧改革以供给约束促进供需平衡的治理思路；新兴产业的治理体系正在不断探索与完善，呈现出多举措并举、综合施治的特点。
（一）传统产业总体上延续了约束供给的治理思路
传统产业总体上延续了2015年供给侧改革以供给约束促进供需平衡的治理思路，重在通过控制总量与优化结构来促进供需动态平衡。
其一，按需调控总产量，促进供需动态平衡。
一是按需制定年度产量目标，严控供给总量。例如，2025年全国能源工作会议根据上年度煤炭供需情况将2025年煤炭产量目标定为48亿吨（2024年实际产量约47.6亿吨）；《钢铁行业稳增长工作方案（2025—2026年）》提出继续实施产量压减，但并未提出具体数量目标。
二是整治实际产量超过政府备案产能的超额生产行为，压降实际产量。为降低审批难度、追求更高利润并迎合地方经济指标，煤炭、水泥行业的企业普遍存在申报产能规模小、实际建设规模大的现象，导致行业实际产量显著超过政府备案产能。据数字水泥网统计，截至2023年底，全国新型干法水泥熟料设计年产能18.4亿吨，实际年产能突破21亿吨。煤炭行业方面，2025年7月，国家能源局对山西、内蒙古等8个重点产煤地区启动煤矿生产核查，明确要求煤矿“年度产量不得超过公告产能，月度产量不得超过10%”，对违规煤矿一律责令停产整改。在内蒙古核查的299处煤矿中，发现93处存在超额生产问题，其中15家煤矿2025年上半年煤炭产量超过公告产能10%，超额产量合计约2630万吨。水泥行业方面，《建材行业稳增长工作方案（2025—2026年）》规定，产量超过备案产能的水泥企业必须在2025年底前制定置换方案，通过淘汰落后产线或购买指标补齐差额。
三是错峰生产，阶段性抑制产能释放，压减供给总量。错峰生产是指在需求淡季和冬季采暖期统一安排企业停产或限产，减少供给过剩压力，从而阶段性抑制产能释放，压减市场供给总量。错峰生产政策主要应用在设备启停成本较低的水泥行业。2024年5月，发改委发布的《水泥行业节能降碳专项行动计划》提出“推动水泥错峰生产常态化”，错峰生产成为水泥行业产量调控的主要手段之一。2025年以来水泥错峰生产实施方案在地区间差异较大，北方省份（如河北、新疆）普遍在采暖季（集中在2025年11月至2026年3月）集中停窑4—5个月；南方省份（如长三角地区）大多推行月度精准错峰，根据市场需求动态调整。
其二，优化产能结构，加快行业提质升级。
一是实施产能置换，减少产能总量的同时优化产能结构。产能置换是指若要新增产能，必须淘汰数量更多的落后产能。钢铁、水泥、煤炭等传统行业已普遍禁止新增产能，若要新增，必须实施产能置换。《钢铁行业产能置换实施办法（征求意见稿）》规定，全国炼铁、炼钢产能置换比例（现有产能：新增产能）原则上不低于1.5：1。《水泥玻璃行业产能置换实施办法（2024年本）》明确实行1.5：1置换比例（大气污染防治重点区域或跨省置换不低于2：1）；严禁低效产能、连续两年年运转不足90天等产能参与置换；产能利用率低于50%的省份不得跨省置换。
二是提高环保标准，加速落后产能淘汰。《钢铁行业节能降碳专项行动计划》要求到2025年底能效标杆水平以上产能占比达30%，基准水平以下产能全部完成技术改造或淘汰退出，新建项目必须达到环保绩效A级和能效标杆水平，主要用能设备须达先进水平。《建材行业稳增长工作方案（2025—2026年）》提出，发挥质量、环保、能耗、安全等综合标准作用，依法依规淘汰水泥、平板玻璃落后产能，推动环保绩效低的企业逐步退出。《关于促进煤炭行业平稳运行的意见》提出停止核准新建30万吨/年以下煤矿、90万吨/年以下煤与瓦斯突出类高危矿井，逐步淘汰9万吨/年及以下煤矿。
三是实施企业分级分类管理，给予优质企业更多政策倾斜，促进优胜劣汰。《钢铁行业稳增长工作方案（2025—2026年）》提出，按照引领型规范企业、规范企业、不符合规范条件企业实施三级管理，加强规范企业分级管理与产业政策、产量调控、财税、金融等政策协同。通过给予引领型规范企业更多政策倾斜，引导资源向优质企业集聚，间接促进低效产能淘汰。水泥、平板玻璃等行业分级分类管理方案正在研究修订。
（二）新兴产业倾向于多举措并举综合推进反内卷
不同于传统产业以制定产量目标等行政手段约束供给，新兴产业更倾向于市场化、综合性举措：通过提高技术标准淘汰落后产能，规范市场秩序促进优胜劣汰，拓展下游需求带动产能去化，多举措并举综合推进反内卷。
其一，提高技术标准，加速淘汰落后产能。
一是提高准入标准，避免扩充低端产能。光伏行业，《光伏制造行业规范条件（2024年本）》将单晶硅片、电池片效率指标提高1—2个百分点；新建和改扩建光伏制造项目，最低资本金比例提高至30%；引导光伏企业减少单纯扩大产能的光伏制造项目，避免扩充低端产能。锂电池行业，《锂电池行业规范条件》提出引导企业减少单纯扩大产能的制造项目，设定产能利用率（上年不低于50%）、研发强度（每年不低于3%且不少于1000万元）等准入门槛。
二是制定更高技术标准，加速淘汰落后产能。例如，2025年4月《电动汽车用动力蓄电池安全要求》要求电池在热失控后2小时内不起火、不爆炸，且监测点温度不高于60℃，且5分钟内必须发出报警信号，安全标准大幅提高。
其二，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促进优胜劣汰。
一是通过明确“不当价格行为”认定标准、填补平台行业法规空缺等方式完善法律法规体系，为市场提供法治依据。2025年7月，《中华人民共和国价格法修正草案》明确不正当价格行为认定标准，首次将“相互串通操纵价格”、“低于成本价倾销”等认定为不正当价格行为。2025年6月，新修订《反不正当竞争法》禁止平台强制或变相强制商家“低于成本价销售”，禁止大型企业滥用优势地位拖欠中小企业账款。2025年8月，《互联网平台价格行为规则（征求意见稿）》对低价倾销、价格歧视、价格欺诈、价格串通、哄抬价格等不正当价格行为在平台经济领域的认定标准做出细化规定。
二是加强市场监管，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由有关部门依法开展对商业宣传违法、商业诋毁、不正当价格行为、质量不合格行为、平台制定不合理规则、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不当干预市场竞争等“内卷式”竞争行为的监管。光伏行业，2025年8月，市场监管总局等六部门联合召开光伏产业座谈会，提出遏制低价无序竞争，规范产品质量，打击低于成本价销售、降低质量管控、虚标产品功率、侵犯知识产权等行为。汽车行业，2025年8月，工信部与市场监管总局联合发布通知，禁止模糊宣传，并将虚假宣传纳入生产一致性抽查重点。2025年9月，六部门启动为期3个月的“汽车行业网络乱象专项整治”，重点打击虚假测评、销量数据造假、黑公关等行为，要求车企对宣传内容承担主体责任，确保产品功能与承诺一致。平台经济，市场监管总局于2025年5月、7月两次约谈头部外卖平台，要求规范促销、理性竞争；2025年9月发布《外卖平台服务管理基本要求（征求意见稿）》，明确禁止强制商户分摊补贴成本，划定收费公示与公平促销红线，为界定和处罚恶性竞争提供了明确依据。
三是促进行业自律，配合维护行业秩序。例如，中国光伏行业协会定期发布成本指导价，引导企业理性定价；推动覆盖全产业链约九成产能的33家企业签署自愿控产公约，形成产能协调机制；推动国内前十大光伏玻璃厂商集体减产30%，维护行业生产秩序。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推动17家重点汽车企业联合承诺对供应商的货款支付账期不超过60天；倡议优势企业不为垄断市场，挤压其他主体生存空间，损害其他经营者合法权益；不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倾销商品，不进行诱导消费者的虚假宣传。
其三，拓展需求，促进产能去化。
制定针对性产能消纳政策，通过拓展需求带动产能去化。以光伏行业为例，2025年11月，国家发改委和能源局发布《关于促进新能源消纳和调控的指导意见》，提出通过电网升级、电力市场建设、发展绿色氢醇等方式，提升并保障新能源的消纳能力；推动新能源与产业融合，支持零碳园区、鼓励高载能产业使用绿电等一系列具体措施，通过拓展需求消纳光伏等新能源产业相关产能。
二、反内卷成效初显：新兴产业表现优于传统产业
反内卷政策通过清理落后产能和刺激需求，缓解供需失衡，从而影响宏观经济运行。政策成效可从产能利用率改善、价格水平回升等方面进行观测。
随着反内卷政策的逐步推进，宏观经济层面的主要指标虽自2025年7月以来边际改善，但仍低于反内卷政策实施前（2024年7月30日，中央政治局会议首次提出“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水平：产能利用率方面，2025年三季度我国工业产能利用率为74.6%，较2025年二季度回升0.6个百分点，但低于2024年二季度0.3个百分点；价格水平方面，2025年10月，PPI同比下降2.1%，降幅比2025年7月收窄1.5个百分点，但比2024年7月扩大1.3个百分点；企业利润方面，2025年9月，工业企业利润累计同比增长3.2%，增速比2025年7月回升4.9个百分点，但比2024年7月下降0.4个百分点。
行业层面的政策成效则出现显著分化：新兴产业的反内卷成效总体优于传统行业。核心原因在于，新兴产业需求的快速增长更有助于带动产能去化，缓解供需失衡。
（一）新兴产业反内卷成效总体优于传统产业
观察反内卷的成效可以从产能利用率和PPI同比两个特征指标入手。一是观察产能利用回升情况，若产能利用率自2024年7月以来出现回升，说明产能闲置、供需失衡的问题得到缓解，反内卷取得了成效。二是观察PPI同比回升情况，若PPI同比自2024年7月以来有所回升，说明行业低价竞争和供需失衡得到缓解，企业盈利也将得到改善，反内卷取得成效。
综合分析反内卷重点行业产能利用率和PPI同比的回升情况，结果显示：电气机械（涵盖光伏、锂电池）、汽车制造等新兴产业和黑色金属行业反内卷成效较为显著，煤炭采选、化工、有色金属等传统产业反内卷成效有待提高。
反内卷重点行业的产能利用率、PPI同比、工业企业利润同比、股市涨幅、大宗商品价格等指标在政策实施前后的变化均能映证这一现象：
其一，新兴产业产能利用率均有回升，传统产业产能利用率普遍下降。2025年三季度，汽车制造、电气机械行业产能利用率分别较2024年二季度回升0.3和0.2个百分点。反观煤炭采选、化工、有色金属等行业，产能利用率分别较2024年二季度下降3.9、3.9和2.2个百分点。
其二，新兴产业PPI同比回升幅度高于多数传统行业。2025年10月，电气机械行业PPI同比已较2024年7月回升1.3个百分点；汽车制造业PPI同比虽小幅回落0.2个百分点，但降幅依然小于整体PPI同比（降幅为1.3个百分点）。相比之下，煤炭采选、化工、有色金属PPI同比分别较2024年7月下降15.9、5.3和3.8个百分点，降幅远超整体PPI同比。
其三，新兴产业工业企业利润同比回升幅度相对靠前。2025年9月，非金属矿物制品、电器机械行业利润累计同比增速分别较2024年7月回升53.9和19.4个百分点。非金属矿物制品利润增速大幅回升主要是受低基数效应（2024年9月累计同比下降51.0%；若取两年平均数，则2025年9月累计同比下降23.0%，较2024年7月回升25.9个百分点）和反内卷政策效果边际显现的影响。汽车制造业利润累计同比增速虽小幅下降，但降幅显著低于化工、煤炭、有色金属等传统行业。
其四，股票市场方面，新兴产业板块涨幅显著高于传统产业板块，盈利预期或是主要驱动因素。2024年7月30日（中央政治局会议首次提出“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至2025年11月20日，锂电池、新能源汽车、光伏设备等新兴产业板块分别上涨108.0%、88.5%和52.7%，涨幅显著高于沪深300指数（34.7%）。传统行业板块中，有色金属涨幅最为显著（84.3%），其余传统行业板块涨幅显著低于新兴产业，所有传统行业平均上涨40.8%，与沪深300指数涨幅较为接近。有色金属板块涨幅显著的原因或主要在于美联储降息预期对商品市场的提振；新能源汽车、光伏、风电等绿色产业快速发展对铜、铝、锂、稀土等金属需求形成强劲支撑；我国收紧部分稀土出口，供给管控趋严等。
盈利预期或是新兴产业和传统产业涨幅分化的主要驱动因素。据万得净利润一致预期数据测算，2027年，锂电池、新能源汽车、光伏设备板块预期净利润增长率分别为22.0%、24.5%和33.8%；传统板块2027年预期净利润增长率在8.0%—21.6%之间，均值为14.0%。
此外，反内卷政策的加码进一步提高了新兴产业盈利预期，传统产业变化相对不显著，这意味着市场可能更认可新兴产业反内卷的长期效果。2025年7月1日，中央财经委第六次会议以来，反内卷政策再度加码，相关政策加速出台。比较政策加码前（6月30日）和政策加码后（11月20日）市场对新兴产业的盈利预期变化，我们发现：光伏、新能源汽车、锂电池板块2027年净利润增速预期分别上升6.7、3.3和3.7个百分点，平均上升4.6个百分点。传统板块则有升有降，基础化工和有色金属政策加码后2027年净利润增速预期分别下降2.0和2.3个百分点，钢铁、水泥、煤炭则分别上升5.1、1.2和1.9个百分点，传统产业板块平均上升0.8个百分点。
其五，大宗商品价格方面，光伏、锂电池等新兴产业原料价格已显著上涨，传统行业大宗商品价格依然低迷。大宗商品价格主要反映短期供需格局，供需格局改善往往带动价格上涨。2025年11月20日，多晶硅料、多晶硅片等光伏核心材料价格较2024年7月30日分别上涨37.0%和15.7%；碳酸锂和氢氧化锂价格则较2024年7月30日分别上涨10.9%和3.1%，较2025年年中低点均反弹超过40%。钢铁、煤炭、水泥等传统行业工业品价格仍普遍低于反内卷政策起点时水平。
（二）新兴产业反内卷效果更显著的原因在于需求的支撑
传统产业的政策举措客观上对供给的约束效果更好，但需求的相对疲弱制约了传统行业整体反内卷成效。相比之下，新兴产业强劲的市场需求弥补了供给约束的不足，有效带动了产能去化和供需结构改善，使得新兴产业反内卷成效更为显著。
从政策实施前后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变化情况看，传统产业对供给的约束效果客观上好于新兴产业。自2024年7月以来，多数行业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速下降，传统行业降幅更大。投资增速降幅越大往往意味着新增产能越少，反内卷对供给的约束效果越好。2025年10月，有色金属、化工、非金属矿物制品等传统行业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速较2024年7月分别下降25.2、17.8和11.5个百分点，降幅靠前，电气机械行业降幅居中。2025年10月，汽车制造业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速则较2024年7月上升12.5个百分点，主要原因在于汽车行业的固定资产投资主要集中在新能源、智能化等先进领域，企业需要投入巨资改造燃油车产线、建设新能源工厂及智能驾驶研发中心，导致投资增速居高不下；近年来国产汽车竞争力不断提升，比亚迪等头部企业加速海外建厂布局，这类投资被计入国内母公司固定资产，进一步支撑了固定资产投资增速。
然而，新兴产业强劲的市场需求弥补了供给约束的不足，有效带动了产能去化和供需结构改善，是新兴产业反内卷效果更优的主要原因。
其一，新兴产业需求高速增长，有助于带动产能去化，促进供需再平衡。光伏、锂电池、新能源汽车等行业处于全球能源转型与科技革命的前沿，需求处于高速增长通道，2025年1—9月，我国新增太阳能发电设备容量240.3GW，同比增长49.4%。2015年1—10月，我国动力电池销量、新能源汽车销量分别同比增长42.4%和32.8%。
其二，传统行业下游需求低迷，单靠供给收缩难以逆转供需失衡。煤炭、水泥等行业需求与房地产深度绑定，化工、有色金属等周期行业也与总需求高度相关。在房地产下行周期中，仅靠供给侧收缩难以彻底扭转供需格局，导致反内卷成效受限。
其三，黑色金属行业反内卷成效较好，同样得益于下游需求支撑。2025年1—10月，我国汽车销量和家用电器零售额分别同比增长12.4%和20.1%，带动上游钢材1—10月实现产量12.2亿吨，同比增长4.7%。可见，传统产业同样能够通过提振需求取得更好的反内卷效果。
三、政策建议：反内卷离不开扩需求政策的配合
反内卷的实质在于化解阶段性供需失衡。新兴产业的实践表明，供给约束固然重要，但唯有同步提振需求，才能从根本上化解供需矛盾，引导市场竞争回归良性轨道。当前，供给侧的调控已较为充分，而需求侧的提振仍有优化空间。下一阶段，政策重心应更多转向需求提振，通过供需两侧协同发力，推动低效产能有序去化，实现供需在更高水平上的动态平衡，为经济持续回升提供坚实支撑。
（一）宏观政策
一是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堵住隐性债务后门的同时要更大力度打开前门，赤字和专项债等当年新增债务规模的量在弥补城投债缩量、土地出让收入下行产生的缺口之后，要确保用于当年经济发展的财政支出力度高于往年。
二是充分利用美联储降息的时间窗口，进一步降准降息，降低实体经济融资成本，激发制造业投资。根据实际利率而非名义利率来判断货币政策力度，推动实际利率真正下降。
三是适度加大人口持续流入地区以及涉及城市更新、老旧小区改造等基建投资力度，既改善民生福利，也拉动部分传统行业需求。适度加大基建投资力度，将资金重点投向“两重”建设、城市更新、水利管网等领域，拉动钢铁、水泥等传统行业需求。
四是构建消费导向型的制度和政策体系，大力提振消费，通过提振终端需求逐步带动上游行业实现供需平衡。其一，继续实施“以旧换新”政策，支持重点从耐用消费品转向服务消费。其二，提高居民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占比，主要通过国企上缴财政并转移支付给居民、鼓励企业提高工资、提高粮食收购价格、上市公司加大分红力度等方式实现，提高居民的消费能力。其三，尽快加大国资上缴财政比例并专项用于社保体系建设，提高城乡居民养老金水平至低保水平，完善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其四，降低生育养育教育成本，继续提高育儿补贴发放标准，将免费学前教育从学前一年逐步拓展到三年。其五，强化对地方政府促进消费的考核比例，推动增值税分享规则从生产地转向消费地。（具体举措详见《三季度经济增速为何放缓？四季度经济前景如何？》）
五是采取超常规、系统性的政策组合拳，推动房地产市场尽快实现“止跌回稳”，修复地产链条行业需求。其一，探索在中央层面设立“房地产稳定基金”。建议通过增发国债等方式，在中央层面成立“房地产稳定基金”，先期规模可在2万亿元左右。该基金专项用于两个核心领域：一是为陷入困境但有市场价值的项目提供“保交房”支持，切实维护购房者合法权益；二是收购部分房企持有的存量闲置土地，为房企注入关键的流动性。其二，加大对地方政府的财政支持力度，从根源上调控土地供给。针对地方政府因房地产形势下行而急剧减少的土地出让收入，建议中央财政通过增加转移支付或进一步提高地方政府债务额度的方式予以弥补，从根本上控制和减少非必要的土地供给，并有力推进对存量闲置土地的回购工作，从而扭转市场供需失衡的局面。其三，高度重视并有效化解房地产企业的流动性风险。积极鼓励和支持行业内的优质龙头房企，通过并购重组等方式，整合那些已出现流动性困难或陷入经营困境的房企项目与资产。其四，实质性放宽北京、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的住房限购等限制性举措。其五，进一步降低交易成本。继续引导5年期以上LPR下行，进一步降低居民房贷利率，并削减购房交易环节的各项税费成本，切实减轻购房者负担。
（二）传统行业
一是建立产业链上下游企业长期合作机制，稳定供需关系。定期举办行业上下游供需对接会，推动上下游企业签订长期采购协议，减少供需波动和无序竞争。支持行业协会搭建供应链协作平台，打通生产、加工、设计、施工等各环节，提升供需匹配效率。
二是持续开展“下乡”类活动，挖掘县域市场潜在需求。例如，建材行业要持续推进绿色建材下乡，鼓励各地制定符合本地消费习惯的产品目录。支持电商平台设立绿色建材专区，对绿色消费给予补贴或贷款贴息。钢铁、化工等行业也可借鉴此模式，将适用产品推广至县域和乡镇市场，挖掘基层消费潜力。
三是推广钢结构、功能性建材等在公共领域的应用，拓展存量市场。例如，大力推广钢结构在住宅、公共建筑、桥梁等领域应用。围绕城市更新、地下管廊、生态环境修复等工程需求，发展装配式和功能性建材产品，推动传统材料向高附加值场景延伸。
四是引导传统行业向高端化转型，切入高价值市场。聚焦新能源、低空经济、人形机器人等领域，组织化工企业研发电池材料、碳纤维、特种工程塑料等高端产品。支持钢铁企业攻关高性能轴承钢、高温合金等关键材料。通过高端产品研发攻关，切入新兴产业供应链，向价值链高端转型。
五是用好政府采购和补贴政策，释放需求潜力。落实政府采购支持绿色建材政策，明确工程项目中绿色建材应用比例。借鉴家电、汽车补贴模式，将绿色建材、节能门窗、智能卫浴等纳入消费品以旧换新范围，给予直接补贴。对使用高强钢、高性能新材料的基建或技术改造项目，给予投资补贴或贷款贴息，切实降低升级改造成本。
六是加强与“一带一路”国家及地区的产业合作，拓展沿线国家市场。推动传统行业的优质企业参与“一带一路”共建，帮助其对接沿线国家市场需求。支持企业通过股权投资、技术输出等方式，在沿线国家布局绿色建材与装备制造园区，参与当地公路、港口、住宅等基建项目，促进产品、技术和服务整体“走出去”。
（三）新兴产业
一是完善充电基础设施，破解补能难题。推动高速公路服务区超充网络全覆盖，出台老旧小区充电桩“应装尽装”细则，新建住宅预留充电设施接口；将配套电网扩容改造纳入地方政府专项债支持范围。针对新兴应用场景，加快布局无人机物流基站、智能换电柜等新型基础设施，系统性解决“充电难”问题。
二是通过取消新能源汽车限购、扩大公共采购等方式，扩大存量需求。例如，逐步取消各地新能源汽车购买限制，充分释放新能源汽车消费潜力；扩大公共领域车辆电动化试点，提高公交、环卫、物流等领域新能源车采购比例，对物流重卡电动化给予运营补贴。
三是有序提升技术标准，加快更新换代，为新产品腾出需求空间。例如，规定数据中心备用电源、矿山工程机械必须使用功率型电池，公共领域无人机强制采用耐低温电池。标准升级后，落后产能自然出清，新需求随之释放。
四是进一步完善新能源消纳政策体系，拓展新能源行业长期需求。深化电力体制改革，进一步完善新能源消纳政策体系，进一步提高新能源发电占比；加快构建以新能源为主体的新型电力系统，有效提振光伏、储能等行业长期需求。
五是加大对技术创新的支持，创造增量需求。一方面，通过税收优惠和科研立项支持等方式，鼓励企业加大研发投入，帮助企业突破核心技术。另一方面，加强对新兴应用场景支持力度。如低空经济、人形机器人、农业机械电动化等应用场景的突破，均可带来巨大的增量市场。财政资金除支持制造企业外，也应对“首台套”和“首批次”采购用户给予补贴支持。
六是助力企业全球化布局，积极开拓欧美市场。我国新能源企业已将部分产能转移至东南亚国家，但仍面临欧美的贸易保护限制。为顺利进入欧美市场，相关企业可赴其本土投资建厂，但需克服项目审批、员工招聘、供应链管理、能否获得当地补贴等方面的困难。政府则应在平台搭建、融资服务、风险评估、安全指引等方面提供支持，帮助企业更好进行全球化布局。
(本文作者介绍：粤开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研究院院长，经济学博士，注册会计师，高级经济师，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主要研究方向：宏观经济、财政理论与政策。)
